敖者

爱我杀人不眨眼,爱你控我股掌间。

 

二三人

其一


建安二十五年,大军已回到了洛阳。久居上位的人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老着,头风发作日复一日的频繁,已经折磨出了半头斑白。此时他仍驻守邺城,七日一封的书信莫名中断,恍恍间,他也有了一丝预感,这预感在不久之后便成了真,下一封送到手里的,是曹公恐将弃世的信札。


打开信时他的手有些颤抖,寥寥几字尚未看完,他已经有些哽咽。本是易受触动的性子,也不吝于情感的流露,此时却除了喉内溢出的一声气音,再无其他反应。


他很久未哭过了,泛红的眼角酸涩难忍,也未掉下一滴泪来。身旁的人识趣,悄悄的退了下去,还未至廊下,便被他冷硬话语唤了回来。


他只言了一句:“备马。”



到达洛阳的时候正是傍晚,寒风袭人,映照出他脸色也多白了几分。众人皆恸,殿外哭声一片,他脚步沉重的步入殿内,见到的,只是一具早已冰冷的遗体。


仍是生前面容,但终究横跨着生与死,上位者威望尚存,面容凌厉,仿若仍是一挥天下应的枭雄,只是那手臂,终是再无法挥起。他跪于榻下,低垂着一双眼,谁也看不清他此时是何表情。


应是悲痛的,他却只觉得空落。


先是为人子,后是为人夫,再是为人父,他觉他一样都未做好。常年征战与操劳,使得上位旧疾缠身,即使位高权重,尝遍天下良方,也不能缓解一二。身为人子,他无力消父之痛,此是一;六岁学会射箭,八岁学会骑马,待幼学之年,已可以随父亲征,此般成就,与寻常之家已是非常之能,可到底不寻常。眼睁睁见火起,眼睁睁见敌袭,尚未长开的身体抵不住这般惨败,光是逃出,已耗尽了少年所有心力。为人子,未护父兄周全,使长兄殁,父上惊,此是二;少博学,观四部五经、诸子百家,才情于年少时便已显露几分,然青山难重,先有铜雀饮赋,后有河泊识象,求不得,怪不得,只落一句汝曹之幸,身为人子,未得喜爱,未得信任,此是三。


到底是连第一步都未走好,现今除了空落,他竟也找不出什么词汇来形容此时的心情,殿外仍有哭声,却夹杂着一两声孩童啜泣,这稚嫩哭声传到内里,突然使他有些清醒,他举目四望,看到人臣跪于四周,皆面容悲戚,然各种心思藏于心底,谁又能看得清?


也不必看清,身为父亲的人为他打开了一条不怎么好走的路,他只须义无反顾的走下去,至于其中所遇,也是他之定数。终究还是信任的,也终究是安心的放了手,只是这其中深意,他只到此时才真正看清。看清又如何?不过是早该流下的眼泪,此时止也止不住的流淌。这悲戚太过明显,使得他略有些弯的背脊轻轻颤抖起来,待这持续良久的颤抖止住,周围已无人声,大家都在等,等他一句话,或是,等他抬起头。


“父亲...”他说。

“剩下的路,我来走罢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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